日光沉没（7）
顾青裴醒来的时候脖子上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了，但是原炀的尖牙狠狠刺进皮肤里的那种剧烈的灼痛感却依然清晰无比。
等着因为失血过多的眩晕感慢慢过去之后，他用力撑着沙发边慢慢站起来，在他几百年的生命中，他从未有过像现在这般虚弱的时候。
但是原炀走了，一切都结束了。
站在镜子面前扣着干净的衬衫纽扣的时候，顾青裴仿佛又看到了八十年前那个从未遇到原炀的自己，看到了那个自己眼睛里的冷漠和倨傲。
他把伤口藏好，打好领带，再慢条斯理的整理好领口，走到门口的时候脚下却顿了一下，然后转了方向，打开了原炀房间的门。
比起自己房间里的奢华厚重，原炀的房间里就简单利落得很，除了中间那副深黑的巨大棺材，几乎没有其他的摆设。
原炀是吸血鬼，虽然之前能力未分化，虽然跟着顾青裴学了那么多与血族习性相悖的东西，但他几十年来始终不能改变的，就是总归要躺在那副棺材里才睡得安稳。
但是棺盖是不会合上的——因为原炀总是觉得那样会闷得慌，最开始的时候顾青裴取笑过他，既然如此干嘛不直接睡在床上。还是小蝙蝠模样的原炀气呼呼的拉上棺盖不置一词，半晌又推开一条缝，钻出一个小脑袋眨巴眨巴眼睛严肃的说，那样很不吸血鬼诶！顾青裴记得自己当时被他说的很是愣住了，问道：
“原炀，你想变成吸血鬼吗？”
原炀认真的点点头，又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体，语气失落的说，
“我只是，不想一辈子都只是只蝙蝠而已。”
顾青裴这段时间以来，因为虚弱的身体，也因着每次放完血后短暂的昏迷，总是会莫名想起很多以前的琐碎小事。曾经他以为印象深刻的应该会是某些更重要的人生时刻，比如与赵媛的相识，比如她的死，但意识混沌期间闪现的，却是很多与原炀一起度过的时刻。大多数的回忆都很简单快乐，但有时候悲伤的情绪仍会翻涌上来，就像此刻，失落自责的情绪就像空气中细密的水汽，紧紧包裹缠绕住他。
虽然不说，但顾青裴向来还是自诩为原炀的师长和家人，用几十年的相处时间潜移默化的教导原炀学会了与血族习性相悖的思维方式和生活习惯。而如今，他才意识到，自己对原炀的同化其实只是一种不负责任的一厢情愿。他活得太久，孤独了太久，而原炀，他曾经以为原炀只是个被家族抛弃的无能力者，他深谙这种心无所属的孤独，所以他表面上说着不愿意让原炀也无家可归，而事实上，需要原炀长长久久陪伴的，是自己。
可是其实他在这世上根本没有同类，对原炀的所做的那些也无非是压抑他的天性，试图将他改造成与自己一样冷漠的生物。
所以顾青裴庆幸的是，尽管他故意地放大了原炀的过错，强加给他一个罪名，还自寻死路的用鲜血去挑衅刚刚成年还没学会如何克制欲望的原炀，甚至差点被吸干了血。
但是他终于成功地赶走了原炀。
以后无论在哪，都不会有比自己现在处境更糟糕的境遇了。
顾青裴在棺材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静静地看着眼前空荡荡的棺材。他刚刚捡回原炀的时候，原炀总是睡得很不安稳，常常一点风吹草动就会惊醒，然后就爬起来跑到他的房间找一个角落默默坐着。他知道这是原炀长久以来漂泊无依养成的习性，也不说破，只是在临睡前搬张椅子坐在原炀身边帮他复习当天的功课，冗长沉闷的内容总是很容易促进睡眠，他就等着原炀呼吸变得悠长缓慢，再悄悄的关门离开。后来小棺材换成了大棺材，椅子却还留在相同的位置。
最后顾青裴慢慢地走过去，摸了摸乌黑的棺材板，浓烈的黑色就像原炀的黑发一般。此刻他竟有些后悔，在这几十年的生活中，他竟然从未亲手摸过一次原炀的头发，他不知道他的头发是和他桀骜不驯的性子一样坚硬，还是会意外的柔软。
但是他以后，都不会有机会了。
关上原炀房门的时候顾青裴的脚下轻盈了许多。他松了口气，毕竟原炀远离了他，也就远离了危机四伏的未来。顾青裴最后一次走进他自己的房间，他的行李不多，就放在房间的东南角的那个皮箱里。顾青裴径直走过去取了行李，如果他没有因为那个微微的侧头，瞥到右手边因为挣脱原炀束缚而打翻在地的，那张躺在桌腿边一堆书籍中间的泛黄色的信纸的话，他可能就直截了当的离开了这里。
顾青裴想起王晋在信的末尾提到，既然顾青裴执意不愿意去到他的族群，至少允许他派几只狼人小队在他的古堡周围守着，多少能帮衬着点。
顾青裴虽然还没来得及回复他，但他想，按照王晋向来先斩后奏的性格，怕是先对上那些狼人小队的，大概是原炀了。
想到此，顾青裴原本就苍白的脸色一下子显得更加惨白，空气里的鲜血味道似乎也更浓了几分，尽管多年未曾喝过活血，但是他还是忍不住露出了雪白的尖牙。
血族禁域。
侍卫长近百年来第一次带领部下离开元老院。他的保护对象从来只有血族权力巅峰上的寥寥数人。而现在，他被大长老派来迎接他们的新王。
今晚几乎所有实力强硬的血族贵族都能感应到数百里之外传来的感召，刻于骨血的，吸血鬼王对仆从的感召。他们的传承源自血液，他们甚至比任何胎生哺乳类都更重视血统的纯正。但相同的血液传承也有后代能力上的强弱之别，逐弱留强才能确保血族各个亲王家族的强盛。这一届的亲王都是老吸血鬼王的初代子女，然而却没有一个拥有召唤仆从的能力。他们不知道为什么子代中会有人进化出初代都无法拥有的属于王者的能力。但新王确实出现了，他们能做的只有迎接新王并且等待权力换血的时刻。
但是侍卫长没有想到的是，当他率领自己的精英部队赶到密林时，竟先意外的在树林外围发现了逃逸近百年的头号通缉犯。顾青裴的样子变得过于憔悴，但熟悉的气息还是让侍卫长立刻确认他的身份。抓捕出乎意料的轻松，顾青裴的确太虚弱了，保险起见，他还是打晕了顾青裴，并把顾青裴一起带到密林深处。
到达的时候所有吸血鬼都心照不宣的认同了他们的新王。狼族的精锐陈尸遍野，近处枝头聚集着整片森林的吸血蝙蝠，普通的蝙蝠不敢靠得太近，只是藏匿在稍远处的枝桠上。而他们越靠近那只昏倒在地的年轻吸血鬼，就越发能感应到他的强大。
ps：这篇部分内容是之前发过的第六章里的内容，因为做了修改，所以分成两部分发了，第六章我也重新改动过了，有兴趣的小伙伴可以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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