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沉没（6）
直到被一截长出地面的树根绊倒，跌进旁边的荆棘丛，原炀才被全身上下传来的刺痛感拉回了现实。
他第一次从和顾青裴一起生活了几十年的古堡中逃了出来。意识清醒后眼前的巨大变故让他又恐慌又畏惧，他甚至没敢再看顾青裴一眼，就跌跌撞撞慌不择路的逃了出来。
原炀挣扎着从绊倒他的荆棘丛里爬起来，颓然的坐在那截从泥土里伸出地面的树根上，一根一根地拔掉扎进掌心和小腿的灌木尖刺。因为吸饱了顾青裴的血，他身上的伤口愈合得极快，不一会儿皮肤就只剩下斑驳的泥土痕迹。他愣愣的看着自己恢复如初的的掌心，盯了一会，然后默默拿手盖住了脸，喉咙发出一种极低沉的哽咽声。
大颗的眼泪顺着指缝跌进泥土里——他提前进化了。但现在，这个改变丝毫不值得欣喜，反而变成了罪名和枷锁，把原炀死死钉在刑柱上。
他的脑子里一片混沌，分不清是非，也做不出取舍。但唯一一点原炀很确定的是，顾青裴说的对，自己于他而言就是危险沉重的负累。再长时间朝夕相对的情分都会被这负累压垮，更可况，顾青裴现在差点死在自己手里。
但再怎么自责愤怒，自己都不该就这样弃顾青裴于不顾的跑出来，不该让他躺在地板上自生自灭——如果顾青裴有什么三长两短，如果顾青裴撑不过去，如果顾青裴……，那原炀就割开动脉将自己的血喂他给好了。
想到此，原炀站了起来，他准备好了为自己犯得错误偿还代价。虽然回去就意味着他要忍受失血后的极度的饥渴，和顾青裴醒来之后的冷漠和敌视，甚至是顾青裴恢复行动力后一脚踢开他投靠狼人的举动。但是他不能忍受顾青裴因为自己受到任何伤害。为了这个，他可以接受前面的所有条件。
回去的路并不好找，因为出来的时候又惊又恐，慌不择路，只想着逃得远远的，所以眼前这片荆棘丛生毒物环伺的野树林早就偏离了原炀熟悉的区域，现在只能拼着直觉和风里散发的不同气味来辨别方向。
对了，就像顾青裴所说，他确实是鲁莽的，而且他总是在解决问题时才意识到自己让问题发生时有多莽撞。
这片树林处处潜藏着危险，原炀进来时只是被无毒的灌木尖刺戳破了手和膝盖，真的是太幸运了。不过现在正是月上梢头的时刻，他还有很多富余的时间用来找出归路。直到他闻到了那一丝特别的气息。
原炀抬头看了一眼头顶，三顶树冠间恰巧留出一道矢状的缝隙，满月高悬，月朗星稀。他纵身跃起，藏匿在就近的一颗大树斜伸出去的粗干上。但满月时的狼人无论是嗅觉还是速度都无与伦比，他们很快顺着灌木上遗留的零星血迹的气味找到了这里，聚集在树下嚎叫着。原炀低头看了一眼膝盖上被尖刺刮破的布料，认命的跳了下来。
吸血鬼对狼人的敌视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正如狼人对上他们时也从不手下留情。但今晚原炀不想惹是生非，他只想快点赶回顾青裴身边，如果狼人可以出现在这里，那谁知道会不会有另一队狼人出现在古堡附近。于是原炀把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腿上，向着狼人挡住的方向的另一边全力奔跑起来。只要他够快，快到足以甩掉狼人的追赶，快到在日出前跑到树林边缘，再绕着边缘回到自己熟悉的区域，他就有机会安全的回到顾青裴身边。这是个笨方法，可能会闹出动静引起别的强大野兽加入捕杀，也可能因为力竭而被狼人追上杀死，但这是他目前想到的唯一的两全之策。
原炀的速度短时间内被提上极限，他从没有过这种近乎瞬移的奔跑体验。但是化身狼形的狼人紧随其后，并未被甩开太远距离。他真是低估了满月对狼人的助益，更可况这些狼人本就不凡。他们是狼族精锐，却被赋予保护一个半吸血鬼的任务，他们不能理解首领要接纳一个半吸血鬼的用意，但庆幸的是，那个混血种没有恬不知耻到真的投靠狼族。但是他们年轻的首领锲而不舍的抛出橄榄枝，甚至派出精锐在混血种的住处外保护他。
忠诚让他们接受了命令，但同时也把不满的怒火烧向了每一个接近密林的血族。他们近几日的确截杀了不少潜入密林的血族，但眼前这只如此稚嫩又能力出众的吸血鬼却是第一次遇到。于是狼族小队的一员突然停下来长啸一声，密林深处很快奔出另一队狼人，瞬间将原炀团团围住，逼得他不得不停下来认真应敌。
双方都没有多余的废话，只想尽快结束战斗。另一队狼人的头领对邻队轻率的求助行为很不满。他对今夜有一种很是不安的预感，而一个年轻的吸血鬼就引得他离开了自己值守的区域。现在他只想速战速决，尽快回到自己应该在的位置。
这场战斗没有像任何一方预料的方向发展，双方都杀红了眼，但势均力敌的局面依旧没被打破。因为顾青裴的血液，原炀的五感和战斗力和之前相比简直是乘指数倍增长，但对方的战力同样不可小觑。狼人擅长协同作战，他们总能找准切入点发动进攻，并且有战斗间隙得以喘息的机会。渐渐的，原炀开始丧失了他作为吸血鬼在速度上的优势，他实在太累了，对方一刻不歇的进攻让他一直处于紧绷状态，而现在这根弦几乎要绷断了。他猛的出击杀掉了右手边的两个狼人，企图撕开包围圈冲出去，但狼血溅到他的左眼上，原炀感觉到一阵熟悉的热潮充上了他的大脑，周围狼人伤口处浓郁的血腥气从各个角度钻进他的鼻腔，他的瞳孔中央扩散开鲜血一样的红色，最终染红了他的双眼。
狼人们也发现了他的异样，一种突然产生的心灵压抑感让他们面面相觑，转而更加猛烈的蜂拥而上。他们默契的感觉到，接下来的战斗会艰难无比。但他们必须在此地击杀这只吸血鬼，否则对日后的战争将是极大的隐患。
月上三更的时候，整片密林开始喧嚣起来，无数蛰伏的夜行生物变得躁动。枝头倒挂的蝙蝠全都拼命扑打翅膀，向着同一个方向飞过去。鲜血引起的冲动和对狼人的恼怒填满了原炀的内心，他脑袋里那根理智的弦啪的断开。在他没有意识到之前，他的速度比之前的极限又提升了几个度，他轻易就可以折断狼人的脖子，他甚至开始虐杀狼人，在了结他们的生命前拧断他们的胳膊和手腕，再踢碎他们的膝盖，让他们躺在地上痛苦的奄奄一息，直到最后给他们致命一击。他真正意义上的杀红了眼，根本没注意到整片森林的异象，直到最后一个狼人临死之前把刀插入他的左肋下缘，他的伤口因为银质尖刀的创击无法快速愈合而产生一种剧烈的近似灼烧样疼痛，他才渐渐恢复神智。
原炀屏住呼吸，用力拔出尖刀。血从伤口处喷涌出来撒到地上，汇合着狼人尸体旁的斑斑血迹一起染红了地面。他上前走了两步，抬起头，无数的蝙蝠正挂在枝头凝视着他。原炀面无表情的退了回去，一手捂住仍在涌血的伤口，一手捡起了地上的尖刀。
无论如何，他今晚一定要回去。
原炀一步一步向前缓行，一步比一步更慢，终于，脚步虚浮着跪倒在地上。他挣扎着想站立起来，但终于还是昏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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